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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朴初:一代宗教领袖的最后归宿

发布时间:2024-08-04 03:01:33作者:六祖坛经全文网
赵朴初:一代宗教领袖的最后归宿 赵朴老像

这位乍看上去谜一样的爱国宗教领袖,为什么想践“年年约”,又为什么要不肯罢休地“报答灵山”?兴许,遗嘱中“死亦无憾”的他,从未期待过一个形而下的俗世灵堂,一个存留人间的最后归宿,他向往的只是一个形而上的精神皈依,一个堪以彰显“人间佛教”的道场。

2004年6月12日上午10时许,87岁的陈邦织女士,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。过去的50年里,作为一个宗教领袖的夫人,她和赵朴初一起见过众多国家级外宾。然而,无锡灵山大佛脚下的她,面向缅怀赵朴初的人们,只是微微鞠躬或者作揖。捏在指间的发言稿,颤巍巍地抖动着,好像根本就没有念。末尾,人们才听到这位宗教领袖的遗孀,以残留着淮扬方言的准普通话说:“我不会说话,也从未在公开的场合跟这么多的人说过话。说得不好,请大家体谅。”

此前一天,陈邦织在大佛脚下的这个“新家”里,好几回无语凝噎。这是一座青砖灰瓦的京式四合院,门前的金银花还没来得及绽放。内里的家具陈设,一如北京西城南小栓胡同1号,那个他们夫妇居住了40余载的家。摆放着兰花的书房里,搁着一摞《赵朴初韵文集》,正房以及附设于左右的两个耳房,空荡荡的,唯有墙壁上的照片和诗词,行云流水地叙述着赵朴初94年的人生路。

无尽意斋,是赵朴初生前的书斋名。陈邦织实在想不起来,1960年代的赵朴老为什么取了这么个名字。她只知道,无尽意,依佛教的解释,乃圆融无碍之意。佛教中有个无尽意菩萨,观一切事象之因缘果报皆为无尽意,而发心上求无尽意之诸佛功德,下度无尽意之众生。赵的生前友好认为,上求无尽意之诸佛功德,下度无尽意之众生,是人间佛教的精神,赵朴初以无尽意命名他的书斋,显示其“人间佛教”的毕生追求。

陈邦织并不打算住在这个“新家”里,尽管这里藏有赵朴初居士圆寂后的两颗舍利子:一块眉骨,一颗牙。赵是安徽太湖人,陈觉得,赵的舍利和无尽意斋,在他辞世4年后归宿于太湖畔的灵山大佛脚下,皆殊胜因缘所致。

88米的露天青铜大佛,距无尽意斋不足百米。泛舟太湖,人们发现微笑而慈祥的大佛,似乎在垂注着“无尽意斋”。

2000年5月21日,赵朴初圆寂,留有1990年代就写好的临终偈。这份我们俗世所谓的遗嘱中有8句:生固欣然,死亦无憾,花开花落,流水不断;我兮何有,谁欤安息?明月清风,不劳寻觅。

熟知偈语者诧异,朴老既有“明月清风,不劳寻觅”的遗愿,灵山又为何造他个“无尽意斋”?

陈还是两个字:因缘。

慈悲待人

1997年秋天,大陆知名策划人王志纲,在一个夜晚,被无锡人策划至太湖畔。次日晨起,推窗远眺,不禁瞠目结舌:一个伸入太湖腹地的半岛上,一尊法相慈悲庄严的大佛,北依濯濯灵山,南望万顷太湖,左边是青龙山,右边是白虎山,三峰环抱,波光潋滟,气象万千。

据称,王惊叹:不知什么样的高人,策划了这样的大手笔!

原江苏省宗教局一副局长说:功德圆满第一人,朴老也。

1994年4月10日,赵朴初第一次涉足灵山。知晓灵山大佛10年风云者称,与灵山素无渊源的赵朴老,之所以结缘于此,皆慈悲待人的本性使然。

彼时,灵山还叫做马山。相传秦始皇为寻不死药,所骑神马飞掠太湖时,小栖于此。腾空的瞬间,由于腿力强劲,崖石上烙下深深的4只马蹄的印记。马迹山由此得名,尚简洁者,迳呼马山。

1993年,国务院对马山请求建国家级度假区的批复,已逾一年。怎么开发这个伸入太湖腹地15公里的小岛?主事者最终敲定,恢复缘起唐僧玄奘的祥符寺,并造一座世所罕见的大佛。

“恢复庙宇不难,难的是造大佛。”海南大学一位身兼海南佛学研究会会长的教授提醒:“此事政策性太强,若无赵朴老的肯定,没有政策执掌机构的批准,则可能半途而废。”

考虑到大佛身份的确定,需要政教两界,马山方面的报告书,一方面经无锡市府呈报江苏省府,另一方面由无锡市佛教协会行文,请江苏省佛教协会递送中国佛教协会。

报告书还在逐层呈报的途路上,主事者迂回得知,赵朴初要陪一台湾高僧来江苏,高僧去泰州探访年事已高的母亲,赵则留待江苏等候。倘能藉此机缘当面游说赵朴老,该有多好?

1994年4月8日,借着秘书的关系,灵山人走进了赵朴初夫妇下榻于南京的西康宾馆,昔日美国驻华大使馆,毛泽东著文别离司徒雷登的地方。陈邦织女士回忆10年前的场景:“我去秘书房间,他们马上把报告递交给我,我不理解无锡为什么要造大佛,没太理会。”

末了,感动于无锡人的诚恳,政策水平甚高的“老统战”陈邦织,耐心地听取了主事者详尽的报告,并要言不烦地转述给年事已高听力不佳的赵朴初。陈邦织说:“朴老听明白后,就同意接见无锡方面的客人,他看看报告书,询问了其中的一些细节。记忆中,朴初没有表态。”

江苏省宗教局一个官员提醒无锡人,如果赵朴初能去实地踏看详符寺遗址并赞同你们的动议,造大佛的事,或可有七分把握。但负责安排赵朴初行程的夫人不同意。陈邦织说:“高层领导的行程,有它的预期性和周密性,是不能随便改变的。况且,当时有3个地方的领导人,恳请朴初前往,都没能答应,如果突然去了无锡,不妥当。”

没承想,机缘巧合,赵朴初次日要去安徽广德太极洞。根据计划,一路上,赵还要参观宜兴紫砂、茶场、竹海,太极洞是末站。是年赵朴初虚年88岁,晚上返回南京,必定太过疲累。无锡人于是辗转告诉陈邦织,住宿宜兴,条件太差劲,最好最方便的住所当是无锡太湖边的锦园饭店。许是江苏省宗教局安排具体行程者,感念无锡人的难处和诚心,随缘劝说赵朴初夜宿无锡,待天明顺便去马山看看。

慈悲待人的赵朴初,欣然同意。

第二天,有些冷,清瘦的赵朴初着西装领带,披一袭呢子大衣,拄根拐杖,乘上昨夜为他们夫妇赶做的那乘竹制轿子,在连夜为他铺就的通往马山的小道上,颠簸前行。车过太湖十八湾,赵朴初感叹:“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,我看太湖波澜壮阔,风光胜天堂。”

车过十八湾,上得“神仙岛”,遇第一座佛笑桥,夫人陈邦织指着桥上的十六尊弥勒佛石像,赵朴初不禁笑曰:“佛笑桥,好,好!”据称,大肚弥勒佛是释迦牟尼大雷音寺的知客僧,相当于当下的接待办主任。

乱坟岗似的荒凉,丛生的杂草,赵朴初在主事者的引领下,寻觅到祥符寺废墟上的旧日大殿柱基,以及柱基边发现不久的祥符寺八角古井。就在赵俯身探勘古井的刹那,闪光灯忽地一亮,我们今天看到的赵朴老视察祥符寺旧迹的照片,就拍成了。

赵再度询问起祥符寺的过去,他在南京翻看灵山人送递的报告书,好像听他们说起过一段不寻常的历史。

据称,接待赵朴老的是位具文人气质的地方官员,曾数度研读相关典籍。见赵朴老兴致勃勃,当即择其精要,娓娓道来:

唐朝贞观年间,助李世民父子打下江山的右将军杭恽解甲归田,并捐出故乡马山的一处产业建了一个寺庙。传杭恽相知于玄奘法师,遂邀约玄奘访问马山。见寺后山峦酷似印度佛祖的灵鹫峰,玄奘当即为之取名“小灵山”。杭恽所造之寺庙,也随之得名“小灵山寺”。由于玄奘的大弟子乘基在小灵山寺开法宣教,乘基师徒又是法相宗的祖师,“小灵山寺”便成了法相宗重要祖庭之一。直到宋代祥符年间,理学成为潮流,佛教的禅宗亦发达起来,“小灵山寺”这才与时俱进,更名“祥符禅寺”。

据当时在场的人说,赵一边翻阅《马迹山志》,一边口占俗谚:天下名山僧占多,世上好语佛说尽。过了一会,他赞叹起太湖的山水,“北方很难寻到这样的好处所,复庙造佛,搞好了,实在是无量功德。”

曾经,有看过马山51平方公里地形者倡议,依据山势可重修阿房宫,再现中原文化南移的社会历史现象。至于开赌场,设红灯区之类,亦有人提议。朴老以蔼然的肢体语言,批评道:邪妄之见。

那天下雨,山上凉意阵阵袭人,赵朴初看完寺庙旧址,被领到几步之遥的月亮湾茶社。朴老突然提出:拿纸来。

既是“书法僧”又是“诗僧”的朴老,即兴赋《忆江南》一首:

龙头渚,

景色胜天堂。

七十二峰争供奉,

小灵山里建禅场,

大佛法中王。

赵朴老在写字

中午,中共无锡市委书记宴请赵朴老夫妇,说到祥符寺后造大佛,该官员试探着说:“朴老,你支持吧。”赵朴初答了4个字:“当然!当然!”

智慧处世

赵朴老信奉言出必践。灵山大佛建造3年许,如唐僧取经般屡遭劫难。紧要时,灵山人总能感受到赵朴老智慧的力量。遥想当年数度困厄数度崛起,主事者渐渐明白:为什么接近赵朴老的人,都赞他智慧处世,圆融无碍。

1994年冬天的一天,主事者接到电话,称省府同意造大佛的批准文件暂缓下发,理由是北京方面传来消息:“建大佛要慎重,要统筹考虑。”据悉,1990年代初叶,中国各地竞建大佛呈蔓延态势,无锡人据此认为,“慎重考虑”亦不无道理。他们觉得,若能及时拿到中国佛教协会的正式批文,局面或可挽回。

飞机在几个小时内把无锡人送至京都,他们迫切希望与赵朴初谋面。然而,医生不许朴老病中会客。

“盛世盛事,随喜功德。”医生开禁后的赵朴初,语重心长地寄语造大佛的领军人物:乱建庙宇滥造大佛的背景,你们不可不察,有关部门希望慎重行事的决定,是可以理解的。

随后,赵朴初指示中国佛教协会即刻草拟同意造大佛的批文,他叮嘱,大佛要么不建,要建就成融宗教、艺术、科技于一体的极品,堪称中国之最,世界一流。

不日,江苏省府准许造大佛的批文,合法地到了无锡。

1996年4月,赵朴初第二次助益于灵山。是月底,一家媒体刊发了一篇报道,主题是违反政策造就的“小和山大佛”被拆除。报道称,1995年2月19日,杭州西湖区小和山森林公园,不顾杭州市宗教主管部门的反对,坚决举办了隆重的大佛落成典礼,还擅自聘请一假和尚对外接待游客,致使该公园成一非法烧香点。4月27日,杭州市的有司们,拆除了这尊耗资200余万元的弥勒佛像,一旁业已建好的寺庙也改作他用。

无锡人强烈认同这则报道的启示价值,感到冤枉的是,该报道以点及面,灵山大佛也作为例证之一被囊括其中,认为造灵山大佛劳民伤财。

消息传到北京,赵朴初马上写信给相关人士,就建造大佛的缘起和意义,作一个完整的阐释。嗣后,国家宗教局正式批复灵山建造大佛,内文称:中国佛教协会赵朴初会长对灵山大佛也一直十分关心。

1997年4月3日下午一点半,中国佛教界的高僧大德,在大佛脚下的八角须弥座上,做了一个洒净仪式,作为灵山大佛圆顶仪式的序曲。当第1560块披着红稠的天灵盖铸件,刹那间熨贴在佛首,一个佛面庄严慈祥的大佛光临于世间。 “从各个方向看,都觉得大佛‘在看我’”,是赵朴初先前的期待,彼时,淅沥春雨绵绵散落,云雾缭绕的大佛,似在天际。一个往昔的目击者说,赵朴老的愿望再等6个月就要实现了。

他的意思是,待到1997年10月15日灵山大佛开光,赵朴初与灵山大佛的殊胜因缘就圆满了。

此间,业已经过八十次劫难的“唐僧”,却未能顺利无碍而翻落到“通天河”。主事者在取得“真经”后感慨不已:“朴老再一次以他的圆融和智慧,将大佛推到功德圆满的境地。”

开光前一天,赵朴初和夫人双双来到灵山。此时,领导人本着执政党对宗教政策的宽阔胸怀,已同意灵山大佛开光。

同时抵达的还有凤凰卫视的老板刘长乐,他的当家花旦之一曾子墨已做好直播开光盛典前的一切准备。

五方五佛

灵山大佛的开光,不仅意味着一个空前盛大的佛教道场的缔造,还宣示着赵朴初一生中最为重要的“五方五佛”之说的诞生。我追问过陈邦织女士,今日已成中国佛教界定论的“五方五佛”理论,是赵朴初智慧处事的灵机一动,还是这个以居士身行菩萨道的宗教领袖,笃信的念想?

我没有获得肯定的答复。或许,对引领历史的创造者来说,这样的提问本身即是多余。

1994年12月24日,赵朴初邀一位原中顾委常委,一道出席于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的大佛工程签约仪式,“五方五佛说”在赵朴初的即兴演说中首次出现。“就中国而言,东西南北中,唯有东方缺少一尊大佛。”赵说:“北方有云岗大佛,中原有龙门大佛,西方有乐山大佛,南方有香港天坛大佛,如今,无锡的灵山就是东方大佛,这一下,五方五佛都齐整了,够了,以后露天大佛就不用再造了。”

身为中国佛教协会的领导人,赵的这番说辞,指导性地规范了正常合理的寺庙建设,同时又制约了当时堪称狂热的造佛造庙的热潮。五方五佛说的诞生,使得灵山大佛的建造,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的论文中,成了“中国佛教界百年来最大的一件盛事。”

佛教界权威人士指出,赵朴初所谓的五方五佛不同于佛教密宗教义中的“五方五佛”,而是中国大地上具代表性的依地域分布的大型佛像,于东方造灵山大佛,从而完成了五方五佛特立耸峙交相呼应同佑华夏的格局。云冈、龙门、乐山三尊石刻大佛,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巅峰之作,香港的天坛大佛和灵山大佛,不但完整地继承了中国传统的佛像艺术,还融入了有时代特征的现代科技文明。

灵山大佛的建造,在佛教史和建筑史上,有很多指标是创造历史的。佛体是用1560块青铜铸件焊接起来的,若把他们不歪不扭地联结起来,单是焊缝的长度,就有30公里。青铜铸件壁厚平均10毫米,最薄处8毫米,这在铸造史上是创记录的。另外,青铜袈裟里边,是一副钢骨铁架,主钢架的接点计2300个,内中的3/4接点各不相同。就设计之精密而言,也是世所罕见。

承建大佛的,是航天部一下属企业。该企业前身是李鸿章开办的江南制造局。他们对赵朴初道出的“五方五佛”,惊讶不已。据闻,赵朴初在日后灵山遭遇的历次危机中,之所以一一说服有关领导人,多仰赖于他的“五方五佛”之说。

赵对灵山大佛的贡献,不止于贡献了一个重要理论,还有广为人知的“五定”。从五方五佛的理论出发,将灵山大佛确认为“东方大佛”,实际上就是对灵山大佛的定位。此为“一定”。剩余“四定”分别是定点,定名,定型,定向。

定点。赵朴初视察过祥符寺的旧址,熟悉那里的山峦走势,他认为,中国佛像多座南朝北,灵山大佛大可反其道而行之,如灵山大佛耸立于祥符寺后的半山上,则三面环山,面对太湖,风景极佳。有人据风水学说,揣度赵朴初的定点思路,乃神来之笔。你看,北部小灵山像个金交椅,东部青龙山,西部白虎山,像两个扶手,面对的3.8万顷的太湖,则像一根玉带,从腰间绕过,依风水而言,堪为顶级。此说不可考。可考的是,赵选择座北朝南的方位,实有和座南朝北的香港天坛大佛,遥遥相对,祈中国早日统一之意。

定名。造大佛之前,大佛的名字有好几个:无锡大佛,江南大佛,太湖大佛,东南大佛……主事者曾就教于赵朴初,他沉吟片刻,声称,佛菩萨是信众立起来,多数老百姓怎么称呼就叫什么名字,无须我个人定夺。闻说多数人称之为灵山大佛,赵开心地说这个名字好。信手取一宣纸,写下“灵山大佛”4个字,大佛从此有了自己的名字。

定型。据佛教仪规,大佛还要确定“法相”,也就是定造型。佛祖释迦牟尼化身众多,灵山大佛究竟取何种法相?赵朴初赞同立像之议,但郑重说明,法相要请诸山长老和佛教专家来确定:“他们比我内行,可以多做几个小样,请他们比较。”末了,大佛的面相确定:微笑,低眉垂视,右手无畏印表拔苦,左手与愿印表与乐,胸口的“”表万德具足,佛光普照,国泰民安、风调雨顺、世界和平,人民安乐。看定型后的大佛,赵朴初觉得,从哪个角度看,都觉得大佛“在看我”。

定向。一曾执掌江苏省宗教局事物的官员称,赵朴初一再强调,佛教既是一种信仰,又是一种文化,据此,灵山大佛所在的祥符寺必须以江南一大丛林为方向,提升佛教文化的内涵,成为中国佛教研习中心和国际佛教文化交流中心。2004年春夏之交,祥符禅寺在赵朴初“无尽意斋”落成时,搞了个人间佛教和社会关怀的学术活动,佛教界和学术界的联袂研讨时,有人说:朴老定下的这个方向,算是开始了。

报答灵山未肯休

1997年11月13日,赵朴初第三次,也是最后一次来到灵山。专程为大佛开光而来的他,不可能在十数万人的拥堵中,长时间置冷风于不顾,去15日的大典上演说,主事者带着医生于14日陪同赵朴初观瞻开光前夜的灵山大佛。

据称,1997年的赵朴初,有三大心愿:出席香港回归庆典;赴日本参加由他发起的中日韩佛教年会;在灵山大佛的开光时礼佛。尽管三者时间上并不冲突,但医疗专家小组研究后,只给他实现一个心愿的机会。

他选择灵山礼佛。

察看灵山大照壁图文时,赵突然吟了3年前写就的两句诗词:小灵山里建禅场,大佛法中王。

今日,陈邦织女士站在“此岸”看“彼岸”,再以“彼岸”为“此岸”,眺望更早的“彼岸”,感慨万千。她说,大佛开光前一天,朴初说起此前3年第一次来灵山的情境,走的是羊肠小道,看的是断壁残垣,野草荒山。对比3年后的轩昂庙宇,庄严法相,赵朴初出人意料地绕到大佛足下莲花座处,沉默良久,不肯离去,转而对随行者说:“给我照个相吧。”

遥想迎面的祥符禅寺,3年前于一片断壁残垣处,仅见一棵千年银杏树,两块断残碑,3本线装古籍。赵朴初念出8个字:如法如律,庄严圆满。他跟身旁的法师说:“我去过印度的灵鹫山,荒芜得很。现在,灵鹫飞到此处,一派祥瑞。”

稍稍小憩于祥符寺方丈室,赵信笔写下一偈:

昔来叹坏空,

今来喜成住。

欲招唐宋贤,

来此吃茶去。

据文人出身的无锡官员解释,朴老留在灵山的诗词计16首。若懂得此偈,必先理解当天写就的另一首《小灵山》:宋人侈说惠山泉,陆羽《茶经》到处传,妙处寻常交臂失,苏黄不识小灵山。无锡惠山有茶圣陆羽命名的天下第二泉,苏轼因之有诗“欲携天上小团月,来试人间第二泉”。朴老为苏东坡和黄庭坚诸古人叹惋,未曾有缘得识小灵山。故而,心萌邀约往昔圣贤来灵山吃茶之念。

是夜,赵朴初在下榻处,会见了前来观礼的斯里兰卡、尼泊尔、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的高僧大德。不能于次日亲望演说的赵朴老,告诉客人们,他有一个阐述五方五佛之说的书面讲演。

“在灵山建造迄今世界最高的露天青铜佛像,是最理想的选择。”替他宣读书面讲演的大和尚,借助自己的口,论赵朴初对五方五佛的解释:“虽然这五尊佛像的名称,与密宗金刚界曼佗罗的五方佛不完全一致,但佛佛道齐,事相上的差别,不碍理性上的平等,一致—我建议要注意从信仰体系的高度,深入理解五方五佛—保持这种信仰体系的格局。”

赵讲演的末尾,展示了赵朴初毕生推动的“人间佛教”的理念:“我们要自觉地意识到佛教作为社会良心保证的重大责任,把握使节因缘,契理契机地弘扬佛法,解决现实人生因信仰失落、精神空虚而造成的诸般烦恼,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—以庄严国土、利乐有情的实际行动报晓国家和人民。”

又两天,赵朴初泛舟太湖,远观大佛,题词中有两句:灵山今始显山灵,浑疑身在画中行。那天下午,船主素闻赵朴初的诗和书法,冒昧地请留下墨宝,赵高兴地为他写了4句诗:昔人骑鹤上扬州,独自腰缠十万贯。我今乘龙游太湖,喜得群贤来作伴。

坦率地说,这首诗算不上绝妙,但我们看到了赵对众生平等,慈悲待人的理解。

赵的圆融通达,在接下来的19日,再度被我们领略。今天去灵山蔬食馆进食者,很少有人注意到赵在当日题写的匾额,与别的佛教道场有什么不同。据说,见他挥毫写下“蔬食馆”,旁边人提醒他错把“素”写成了“蔬”。赵面露笑容,说他乃有意为之:“灵山不同于其他寺庙,它还有文化和旅游的一面,旅游是弘法的一个方便法门,游客是众生

。”

那一天,是赵朴初生前最后一次上灵山,他晚上禁不住写了首《再上灵山礼佛》,内有一句:再来愿海波澜起。

6日后,赵朴初别离太湖,转道上海虹桥机场,回到北京南小栓1号的四合院。

既然赵朴初生前有遗言:明月清风,不劳寻觅,为何在他辞世4年后,祥符禅寺还供奉着他的舍利,新造了他的无尽意斋?

2004年6月12日下午,有心人在太湖版“无尽意斋”中,读到两首他别离灵山大佛时写就的诗词:

其一:

秋去冬来青未了,佳卉新蔬俱可饱。

未来日日忆江南,今来更觉江南好。

其二:

不负名城十日留,太湖人作太湖游。

可能敬践年年约,报答灵山未肯休。

仔细品匝,一北京资深传媒人士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:这位乍看上去谜一样的爱国宗教领袖,为什么想践“年年约”,又为什么要不肯罢休地“报答灵山”?兴许,遗嘱中“死亦无憾”的他,从未期待过一个形而下的俗世灵堂,一个存留人间的最后归宿,他向往的只是一个形而上的精神皈依,一个堪以彰显“人间佛教”的道场。(《南风窗》,本刊主笔: 章敬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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